談生肖

每年新年,總會有一點文化懸案要解決,上年說過《立春=元旦》這個話題,今年可以談一談生肖。是年是兔年,而生肖之首卻是人見人憎的 —— 鼠,而非『龍』或跟農民息息相關的『牛』,這一點你會否感到奇怪?當然不是『因為老鼠騙倒了貓而贏出賽跑』那門子的鬼話。要解釋生肖,要先由中國曆法說起,中國曆法以天干地支計算,由商代沿用至今,純粹由古人憑天文觀測而計算出來,其實十分科學。天干地支共分:十天干、十二地支,六十年為一個循環1。十二地支是根據木星(太歲星)公轉一周為十二年而定。而『歲』這個字,源起亦是太歲星。

以干支紀年來說,是年是『癸卯』年。正常人對這兩個字都會感到陌生,除非是命相學家,更不用說二千年前大部分農民都是文盲。最令百姓簡單、直接、易明的紀年方法,就是代入常見的動物如鼠、雞、牛、狗等等。而今天跟十二地支對應的,其實源自彿教《藥師經》的『十二藥叉大將』2。十二大將是佛菩薩的『應身』(即化身),也就是說十二生肖中那十二隻代表動物其實源自印度彿教。圖一可見,十二大將中的佛菩薩的應身跟今日的十二生肖出奇地吻合,唯獨真達羅的應身是『獅』變成了『虎』,迷企羅的應身是『金翅鳥』變成了『雞』。當中毘羯羅的應身是『鼠』,小弟不是彿門弟子,唯有在網上抄一段關於毘羯羅的描述:

『毘羯羅大將 —— 此大將的本地為釋迦如來,是子年之守護神。通身青色,現忿怒形,頭戴「鼠冠」,右手下垂持三鈷,左手作拉右袖之形態。』3

毗羯羅是釋迦如來的應身,那理所當然是大將之首,對應為中國生肖的首位亦合理。剛好在奈良博物館找到一幅毗羯羅的圖片(見圖二),圖中清晰可見毗羯羅頭上的鼠冠。

結論是十二生肖源於中國曆法的十二地支,但借用了彿教的十二藥叉大將的應身,純粹因為『易記』。餘下的問題是十二生肖借用了彿教神明是從哪時開始的?維基百科指最早出現於先秦4,《漢語大詞典》則指至漢代才成形。假如十二生肖確實跟彿教的十二藥叉大將有關,那麼『最早出現於先秦』這說法不成立,因為先秦年代彿教並未傳入中國。中國彿教始於漢明帝夢見金人才大舉從天竺引入彿教,如此類推,十二生肖最早於漢代出現則比較合理。

  1.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zh-hk/干支
  2. https://zh.m.wikipedia.org/zh-hk/十二藥叉大將
  3. 藏密網
  4. https://zh.wikipedia.org/zh-hk/生肖紀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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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一:十二藥叉大將。資料來源:維基
圖二:Twelve Divine Generals, Vikarāla 毗羯羅(奈良博物館

立春 = 元旦?

每年農曆新年(Lunar New Year)都有一個年經問題,元旦日是在正月初一還是立春日?究竟哪一天才是新年?其實顧名思義,新年就是新的一年, 節錄自 宋.吳自牧 《夢粱錄.正月》:『正月朔日(即正月初一),謂之元旦,俗呼為新年。一歲節序,此為之首。』而在宋代以前,只有『元旦』或『新年』,並沒有『春節』這個名稱。所以新年就是新的一年,跟春天不一定有關係,因為這是曆法問題,這要看看古時是如何去定義為『一年』。

早在戰國時代,中國人已經採用太初曆法,已計算出一年為 365 又 4 分 1 日,一月約為 29.5日。跟今天一樣,月份以月缺月圓的循環去計算。然而節氣乃根據地球圍繞太陽公轉計算。簡單而言,初一是根據陰曆,而節氣則是根據陽曆,所以初一不可能(必定)會跟立春在同一日,除非把『新年』定義為春天之始,則另作別論。

而『一年』乃根據天干地支分為十二個月,分別是子、丑、寅、卯、辰、巳、午、未、申、酉、戌、亥。跟年份或時辰一樣,當中『子』月為歲首,子月朔日就是新年,但子月卻又並非大家所理解的西曆一月尾至二月尾(立春前後)的日子。子月其實是十一月,也就是在戰國年代,十一月初一才是元旦。後來戰國時代秦國的顓頊曆改了歲首在十月(即亥月)1,在杜甫《十月一日》詩便有提及唐代僚人新年是在十月初一(見《從杜甫〈十月一日〉談裹蒸糉》)。而現行的曆法是源自漢武帝的太初曆,自始元旦日便定在今天的正月初一,算來也差不多有二千年歷史。

回到近代,自從明治維新之後,日本人的新年由中國的農曆正月初一改為西曆一月一日,而民國初年亦曾經有一段短時間把元旦改為西曆一月一日。所以說到底,元旦日是哪一天是由當權者決定的,我們這等蟻民在坊間辯論到底是初一還是立春,其實意義不大。

  1. 《晉書.律曆志下》:『暨於秦漢,乃復以孟冬為歲首。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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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杜甫《十月一日》談裹蒸糉

端午節期間母親大人身在美國,是年沒有自家製的廣東糉吃,唯有到超級巿場買現成的糉應節。一個人吃著裹蒸糉時,忽然專業病發作,為什麼裹『蒸』糉是蒸的1?明明所有食譜都是『烚』,未聽聞過糉是蒸熟的。翻查資料,裹蒸糉最早可以追遡至唐朝,見杜甫《十月一日》詩曰:

有瘴非全歇,為冬亦不難。夜郎溪日暖,白帝峽風寒。蒸裹如千室,焦糖(亦作『糟』)幸一柈。茲辰南國重,舊俗自相歡。

既然唐代已有『蒸裹』,那麼一千五百年來『裹蒸糉』這個名字便沒有變更過,而千多年前的糉子應該是『蒸』熟的。小弟曾經錯誤地認為古時『蒸』和『烚』二字同義,原因在某些媒體報導中見過『浸水蒸製』這個詞2。後來找到『烚』的本字其實是『煠』,在《漢語大詞典》中,『煠』解作『把食物放入湯或煮沸的油裡弄熟』。最早見於北魏《齊民要術.素食》『當時隨食者取,即湯煠去腥氣。』由此可見,『煠』和『蒸』二字並存了千多年,而裹蒸糉(而非裹『煠』糉)在古時確實是『蒸』的。

說到這裡,本來裹『蒸』糉的研究已經 close file。然而,再仔細研究杜甫《十月一日》詩時,發覺內容頗堪玩味,發掘了許多鮮為人知的歷史線索出來。首先,詩名《十月一日》,為什麼不是五月五日?是杜甫看錯了日曆嗎?當然不是,詩的前段已說明正值寒冬之時,剛過去的端午節則熱得要命。這件事要由《十月一日》創作時的背景說起,杜甫晚年在夔州(今四川奉節)過著退休生活。那時候的杜甫,有詩云『萬里悲秋常作客,百年多病獨登台』《登高》,狀況其實不太好。夔州位於中國的四川省,是靠近外族的邊陲地方,杜甫接觸到少數民族僚人新年吃儍子的習俗3,後來這個習俗隨著僚人遷移到西南部,時至今天,越南人還保留著新年吃糉子的習慣4。也許你會問,為什麼新年會在十月一日?那是因為當時僚人還沿用秦朝的顓頊曆5,而『秦以冬十月為歲首』。翻查資料,各地吃糭子習俗的月份也有不同,正所謂各處鄉村各處例,吃糉子不一定在五月,而糉子其實跟屈原沒有太大關係6

《十月一日》詩中,最重要的兩句是『蒸裹如千室,焦糖幸一柈』。翻查典籍,似乎沒有太多解釋為何『蒸裹』會如『千室』(即千戶),假如解通了裹蒸糉本來是蒸熟的話,可以想像糉子一排一排地放在蒸籠裡,確實像許多屋子並排在一起。而『焦糖幸一柈(解作盤)』,有朋友戲言問:那是不是 creme brulee?巧合地,跟法式焦糖燉蛋(的焦糖面)確實有親戚關係。有說《十月一日》的『焦糖』是『熬飴糖』7,即煮溶了的糖漿。最近內地網紅李子柒的一條新片中就有淋糖漿這個步驟 8,要注意的是李子柒的故鄉其實距離杜甫晚年居住的夔州不遠,看來這個習慣在四川已經流傳了千多年。而在另一位台灣朋友的網誌中9,說起雲南人吃糉子的習慣,也說當地人愛以『紅糖熬漿,放一勺玫瑰糖,蘸粽子吃』。今天在香港茶樓點一條糉子,總會伴隨一碟白砂糖,這個習慣看來可以追遡至一千五百年前了。

  1. 指由生糯米煮熟的步驟
  2. 九龍城足料裹蒸糭大大隻 83歲師傅:唔死咪做多兩年囉
  3. 在“十月一日” 尋找人生的“時間美學”
  4. 維基百科 — 越南新年
  5. 維基百科 — 顓頊曆
  6. 「粽話」千年:粽子起源和屈原可能完全無關?
  7. 文茜的世界周報 Sisy’s World News
  8. 我小时候吃过的传统笋壳粽子,你那有吗?
  9. 「粽」有千言萬語 更與何人說!
內地網紅李子柒一條關於糉子的視頻中有淋糖漿這個步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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新年快活

每逢新春佳節,幾則新聞必定成為採訪目標:

  1. 大人物新年賀詞
  2. 花巿墟陷情況
  3. 黃大仙上頭炷香
  4. 許願樹、車公廟盛況
  5. 朝政猛人為香港求籤
  6. 西環海味舖開年飯
  7. ……..

年年如是,數之不盡。

中國人是一個奇怪的民族,對傳統的重視,在所有族裔之中無出其右。單單一個新春節日,從年貨的種類到時辰上的計算,一概承自傳統風俗,例如頭炷香、初三赤口、髮菜蠔豉、大紅大金、年桔桃花、紅封包等等,中國人對每一個細節都非常著緊。相反,外國人對大節日的禮儀則隨便得多,一個感恩節,只一家人聚一頓火雞晚飯,其他都不重要。

我說中國人奇怪,是因為我們表面上傳統,實則只是『選擇性』地保留習俗,一部分在流傳著,其餘的卻無聲無色地溜走了。例如現代人的年貨清單上己經没有了糖冬瓜、糖蓮子和糖蓮藕,取而代之的,是從外地進口的金莎朱古力;沒有人送賀年咭、沒有壓歲錢、沒有跑在醒獅前面的大頭佛、沒有一地炮竹碎屑、沒有瓜子、有的甚至連全盒也懶得去辦。

也許傳統就是一堆令人費解的習慣,曾幾何時,一切的禮儀習俗都有源由可尋,但久而久之,我們漸漸忘記了原因,也懶得有人提起。只知每年今日我們都有一堆莫需有的 checklist 要辦,卻多一樣唔多、少一樣唔少,忘了全盒裡的糖蓮子而換上了令人心動的巧克力,吸引力有增無減。花開花落,隨著時代進步,新年習俗也在不斷地演變著,唯一不能改的是派紅封包,只要少年人仍然擁有希望,新春佳節也會一如既往般風流快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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紅杏枝頭春意鬧

近日氣候回暖,加上濕潤的空氣,這陣子的天都是一副欲哭無淚的樣子。看來,春天快到了。人類對氣候的敏感遠不及大自然,當中環的 OL 仍然穿著冬裝的時候,山林裡的樹木早己披上翠綠的新葉,樹叢裡偶然一株杜鵑,萬紫千紅地點綴著山頭的一角,就像少婦耳珠上那顆鑽石一樣,令秀美的山川更加錦上添花。這時候,我想起了宋祁《玉樓春》詞的『紅杏枝頭春意鬧』,春意是一場大自然的選美會,柳綠花紅互相爭妍鬥麗,她們才是春天的主角,要是少了枝頭上那幾點朱紅,春天會是多麼的沉悶啊。

假如每一個季節都有一個代表的顏色,那麼春天必然是紅色的,而且必須是鮮艷欲滴的嬌紅。就像春天的杜鵑一樣,看後令人感覺朝氣蓬勃,有萬象更新之勢。那一種紅,在瑰麗中帶兩分清雅,那不是蕃茄醬的紅、不像百元紙幣般俗艷、更不是『大牌檔』豬紅一樣的瘀血色。

年近歲晚,家家戶戶都在粉飾著新年的氣氛。老家樓下的商場早已掛著一串一串的紅燈籠;家裡忙著辦年貨:對聯、揮春、全盒、紅封包,一概都要熱鬧的嫣紅色。近年前衛的商品設計者摒棄了傳統的色彩,用上不一樣的棗紅。手拿著那叠暗啞的紅封包,驟眼看不像盛放的大紅花,倒像凍肉舖裡的豬肝多一點,好不『利是』。這樣子的祝福,誰敢派出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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擇偶底線

男兒四十一支花,適逢大哥正值『花樣年華』,仍屬王老五之身,自得其樂。未知是否猴年紅鸞星動,近日不斷有朋友要作媒介紹女孩子給他認識,當中包括健的外母大人在內,她雖然跟我哥素未謀面,但也興致勃勃地說要過一下大葵扇癮。

我好奇地問:『要是我哥長得像葉繼歡模樣的也有興趣?』忽地大哥在家打了一個噴嚏,新年流流,大吉利是。

她答:『起碼他沒有負資產吧。』

拜特首所賜,只要九七前後時運高一點,一眾其貌不揚的男士忽然又多了一項優點。

※ ※ ※ ※ ※

除了健的外母,連份屬老友的屋主 L 也說有相熟女友介紹。

我一面酸溜溜地問:『一場朋友,怎麼不見妳介紹女朋友給我?』

『你不會喜歡的。』她只簡單地答。

『Why?』

『人家也是「花樣年華」嘛。』

原來如此。我好奇地拿過那張相親照片一看,L 不愧為深交好友,相中人的質素果然不是小弟喜歡的一類。L 硬要我發表個人意見,我唯有顧左右而言他:『件衫好靚,相紙好白……..』

雖然明知是開玩笑,但還是被 L 重重地敲了一下。

※ ※ ※ ※ ※

為成美事,一眾師奶煽風點火,當事人卻仍然愛理不理,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。

也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擇偶底線,寧缺莫濫,只是這種堅持最經不起歲月考驗。久而久之,Minimum Requirement 愈降愈低,尤如年宵市場最後一個晚上的那株桃花,殘留著夕陽的風韻。主人落力推銷,其他的盆栽早已賣得七七八八,唯獨挑花欠了歸宿,一再割價,八十元、六十元、四十元。買家冷眼旁觀,根本無心討價還價,一心渴望年宵市場結束之時,要來撿一個便宜。然而,挑花也該有尊嚴, 四十塊錢,要求不高吧,偏偏周遭的男人卻沒有一個擁有這樣的條件,與其甘於庸俗,寧願出家捐到老人院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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竹戰

新春是一個放蕩的節日,親友間的賭局特別多。拜年時大家聚首一堂,百無聊賴之餘,加上逗了一袋利是,大概都想發一發橫財,麻雀、撲克、魚蝦蟹等無所不歡。認識的人其實不太好賭,一年裡忙過不停,只有這一兩天才去盡情放縱自己。

這是我第二年在香港過年,跟往年不同的是少了 F 的魚蝦蟹遊戲,我想魚蝦蟹是中國最偉大的新春集體遊戲之一,規則簡單而絕不花時間,擲一下骰已經定了輸贏。雖說是注碼少的家庭式遊戲,視乎參與人數,投注額也可以大得令人抽一口氣。去年,最大廿元一注的魚蝦蟹遊戲,F 也可以在三十分鐘內上落千元,一不留神,那年的利是錢會統統輸掉。

在港的親友不多,熟絡的屈指可數,年初一到這裡拜年,年初二到那裡拜年,年初三到另一處拜年,但相聚的是一樣的親友,麻雀檯上也是相同的『四隻腳』,只是戰地不同。但相比從前在美的時候,過年氣氛仍然較為濃厚。我家過年時的竹戰多數是上一輩的玩意,但因經常為缺『腳』而被拉伕上陣的關係,免不了要波及我們年輕而純品的一代。年輕人只論酒色財氣,麻雀其實不甚在行,有幸力保不失的,才免得被長輩在麻雀檯上討回派了的利是錢。

是年已婚的 J 被外母大人邀約『凳腳』,一個已婚男人接一道這樣的戰書比任何紅色炸彈更震撼。一檯雀友,上中下三家不是外母大人便是外家親戚,自我的勝負已經變得不再重要,問題是如何令三方面都成贏家但又不著痕跡兼夾不傷荷包?最好是一開始便自認不懂章法,然後每局專心去做『十三么』,輸贏由天去決定。聰明的女人最好替丈夫擋了這一仗,免得他新春過後變得心力交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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