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海遊記﹝四﹞

三月十八日,晴

旅行的最後一天,阮囊羞澀,一早用過早餐後便跟酒店退房,順帶討回那三百元訂金。回程的航機安排在下午三時多,餘下半天的旅程百無聊賴,攜著行李,再帶一點病,哪兒都不想走。原本可以上東方明珠電視塔的,卻去了襄陽路服裝市場作最後的『血拼』﹝源於台灣流行的里語,因讀法跟英語的 shopping 相近﹞,買了一個大袋及挑選了一件深藍色的便服。

離開市場,在對面的襄陽公園小休,看見一群老翁在一塊空地地上練書法,吸引了一批過路人駐足觀看,字並不是以文房四寶寫成的,而是用大毛筆蘸飽清水後,弓著背在平滑的石地上書寫,晨光斜照在大地上,筆尖之下泛起點點銀光,街上人低頭欣賞,遇上某某神來之筆,惹來無數讚賞目光。涼風輕撫,不消一刻,筆跡散失在朝霧之中,老人又重頭書寫,周而復始,不花費地打發了一個早上。對於現實的香港人來說,這是無聊,沒有經濟效益,然而,香港正正就是缺乏了這一種元素,這便是文化氣息,也是簡撲的生活情操。

走到常熟路站,乘地鐵往上海火車站,再轉乘機場五線往浦東機場,check in 時是一時多,回港前還鬧了一個笑話,在入閘時需要繳付九十元的機場稅,@#!%&,在旅費剛好用完時竟然冒出這筆意料之外的款項,勞煩本人在櫃員機提款,收了廿多元手續費。

總結來說,上海是一個蠻好的城市,文化及生活高尚,花費便宜,雖然許多居民仍然活在貧窮線下,整體上還是印象較好,只是連日下雨,不免掃興。另外,遊上海是很累的,單遊南京路及淮海路已經足夠把一般人累壞。當然,上海要讚的是吃,要我再遊上海兩三遍也吃它不完,單在豫園已分別有老上海、南翔饅頭店及綠波廊,但正常的遊客來上海只會逛一次豫園吧,怎可能一次品嚐三家餐館的菜色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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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遊記﹝三﹞

三月十七日,雨

這天大部分時間也下著大雨,加上天氣驟降,開始染病,寒意從心中透出體外,一個人在上海,我除了勉強多披上一件外衣外,沒有額外的溫暖可以添加。在酒店用過早餐後,先決定要到莊周還是到虹口,但既然是一個下雨天,哪裡也沒有所謂。先乘地鐵到虹口體育館站,沿地鐵一號線從漢口路站北上到上海火車站,再轉明珠線,此段還未竣工,還需要用人手賣票收票。

虹口區的景點有魯迅公園、多倫路及虹口體育館,多倫路是一群以魯迅為首的左派作家聯盟的發源地,文化景點特別多,並刻意保留舊上海的原貌,先到左派聯盟舊址,再沿多倫路走,途經朝花夕拾鐘,一時思緒穿梭於古今之間,尋思往事,千頭萬緒。在多倫路末端找到咸亨酒店1的上海分店,咸亨馳名於其始創的太雕酒及加飯酒,再由魯迅的《孔乙己》發揚光大。在咸亨叫了一客咸亨糟雞、小炒及四季豆,附設八寶茶一盅,茶博士捧著的茶壺,壺嘴足有四尺長,未知用意何在;糟雞﹝即醉雞﹞以迷你酒酲盛載著,風味十足,味道恰到好處,唇齒間留有清淡酒香,嚐過這裡的醉雞,比起其他餐館的一鼓辛辣酒味,咸亨顯得脫俗。另外四季豆是上海特產,但實在不懂品嚐,特地在豫園買的奶油四季豆,回港後也不受歡迎,意料之內。

從原路返回魯迅公園2,雨愈下愈大,唯有躲在公園旁的仙蹤林,叫了一杯茉香奶茶,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雨絲呆坐,半小時過去了,雨沒有減少的跡象,唯有冒雨闖進魯迅公園,匆匆到訪魯迅紀念館及墓園,紀念館一樓在搞雷峰紀念展覽,跟一班小朋友爭看雷峰的生平及英姿。在公園內走,在人工湖及假山之間穿梭,樹影之後隱約窺見上海的高樓大厦,感覺很像紐約的中央公園。到了魯迅墓園,書上說有偉大的毛主席塗鴉,在後頭的一排樹之間若隱若現,不仔細找不容易發覺。

離開魯迅公園後,乘出租車到豫園3,持續下雨,沒多大心情,到過城隍廟及九曲橋,沒到豫園內遊,在九曲橋旁的南翔饅頭店4吃了一客小籠,在商業城買了一點手信。 旅程到此,上海四天遊己沒有餘下的節目,在人民路逛到淮海東路及中路,在黃陂南路站乘地鐵回酒店時已六時多。

小休後見雨停了,心情稍為好一點,再出發到靜安寺站,靜安寺當然關了門,也專程到了陸小曼的故居,餘下便走南京西路沒走過的一段,走了多天的商業區,南京西路實在沒有特別之處,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,專程到了梅龍鎮5吃晚飯,梅是上海最有名的飯館,被多本旅遊書推崇。叫了五香牛肉、乾煎明蝦,一碟菜及梅龍鎮雞,特別一提是梅龍鎮雞,鹹中帶一點甜,味道跟香港太平館的瑞士雞翼很像,獨特的烹調秘方,完全猜不到用料,視為中國廚藝的最高境界。飯後回到酒店已十時多。

 

  1. http://www.zgb.com.cn/business-info/xianheng/
  2. http://www.jfdaily.com/gb/node2/node171/node17568/node17570/userobject1ai365974.html
  3. http://www.geocities.com/Yosemite/Campground/3740/scene.htm
  4. http://web.biz.sh.cn/001103.htm
  5. http://www.liutong.org/COMPANY/company/food/meilongzhen.htm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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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遊記﹝二﹞

三月十六日,雨

酒店有免費的早餐供應,早上七時多已滾了下床到七樓吃早餐,早起一直是我的習慣,不管是否需要上班,唉!勞碌命。餐後回房間小休,整理行裝及研究行程。十時多,乘地鐵1到徐家匯站,這是頭一次乘坐上海地鐵,在港匯中心2附近下了車,剛停了雨,原本打算往衡山路走,卻走錯了相反方向,誤打誤撞之下竟跑到徐家匯天主教堂3,塞翁失馬焉知非福?教堂一派雄偉之勢,便是國外也鮮有能及之。值得一提是隔鄰正在趕工的商業地盤,取名作『聖愛商業中心』,不知是哪一位老闆開的玩笑。

回頭走,終於找對了衡山路4,馬路兩旁種有梧桐樹,有濃厚的浪漫氣氛,而衡山路最有名的要算是優閒式的酒吧。走至中午時分,踏進凱文咖啡館,餐廳裡外,到處都透著外國的氣氛,這就是衡山路酒吧的特色了,但來到上海便不想叫三明治或漢堡包一類的西餐,千辛萬苦才從餐牌上找到一客『咖哩炒飯』,另附餐包餐湯及汽水等,特別的是餐包旁除了牛油外,還有一款綠色的醬料,吃起來像從前愛吃的 salmon cream cheese 一樣。餐後沿衡山路繼續走,途上經過的名 bar 按下不表,一直走到淮海中路,後沿此路東行。

淮海中路有名的是時裝店及百貨店,可以比美南京路,對於沒有 shopping mood 的男孩子來說,只有隨便逛,沒有購物欲。襄陽路服裝市場位於襄陽路及淮海中路的交匯處,是我在淮海路的第一個落腳點,聞名於廉價名牌服飾及冒牌皮具,但自中國加入了世貿組之後,冒牌貨被掃蕩一空,但仍然有不法的推銷員來慫恿遊客到場外交易。價,真的很便宜,雖然沒有預備多餘的旅費來 shopping,但依然買了一件外套,還另外買了一幅國畫作手信。為免不想左一袋右一袋地繼續旅程,在附近的陝西南路地鐵站乘地鐵返回酒店小休。

乘地鐵折返陝西南路站繼續往淮海中路餘下的一段走,途中經過匯豐銀行的上海分店,歡天喜地,從此不愁旅費,其他的商店及百貨公司等則不作細表,走到新天地5的時候大概下午五時左右,先在東方魅力喝下午茶,遵照『Please wait for being served』的指引,在接待處呆等了五分鐘,但侍應們又偏偏愛理不理的模樣,一怒之下,轉往 Simply Life。稍作休息之後,分別到了張學良及孫中山故居,張居不與開放,孫中山故居則打了烊,只有在門外拍了幾張照片,也到過位於鄰近的阿香蒂餐廳,它前身是俄國的東正教堂。急不及待,在雁盪路6第一次光顧了 ── 公廁。

六時多,一天的行程算完了,開始籌備晚飯,原想光顧位於新天地的新吉士7,奈何本人優柔寡斷,從雁盪路走了十多分鐘到新天地後才決定另擇菜館,愛怎樣便怎樣,獨身的旅行就是有這樣的好處。最後決定沿淮海中路回頭走,跑上茂名南路上的蘇浙匯8,這裡很有一種舊上海金碧輝煌的氣派,叫了一客糟溜魚片及漳茶鴨,再加一個西湖牛肉羹,才一百元多一點,這兒絕對值得光顧。飯後,乘地鐵由陝西南路站返回酒店。

  1. http://shanghai.online.sh.cn/big5/eat/jt/jt_06.htm
  2. http://www.hkbmi.com/hk/jztx/jztx_6_1.htm
  3. http://shanghai.online.sh.cn/big5/culture/bzxjz/bzxjz_01.htm
  4. http://shanghai.online.sh.cn/big5/eat/jd/jd_05.htm
  5. http://www.xintiandi.com
  6. http://www.etang.com/local/shanghai/travel/dsll/ds0404.htm
  7. http://woman.online2.sh.cn/News/2003-07/15/164138609295.html
  8. http://www.citytour.com.tw/ioshanghai/eat/hangzhou/eat-res3.asp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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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遊記﹝一﹞

這系列的遊記是以日記形式寫成的,會仔細地記錄旅程的每個細節,讀起來或許會覺得膩,請見諒。以散文形式記敘的上海遊記,可選讀敝網的另外兩篇文章《十塊錢的同情心》及《上海的一天》。

三月十五日,雨

在刻意安排下,上海遊的航班跟爸媽回美的航班時間相近。早上五時多,一起乘計程車到香港赤臘角機場,在機場的美心自助餐廳跟爸媽喫茶。七時半,分手後獨自到港龍航空公司的閘口登機,十一時抵達上海的浦東機場。據書上說,在上海乘搭公車,可以先購買現金儲值的交通咭,在乘搭往市中心的機場﹝巴士﹞線前1,在浦東機場逛了一個圈也找不到售賣交通咭的地方,及後發覺機場線是必須以現金支付車資的,而整個上海旅程,最終也沒有買那張咭。

乘搭機場五線往上海火車站,收費 RMB18﹝往後都以人民幣作價目﹞,全程個多小時。在火車站前下了車,等候已久的旅館及出租車推銷員馬上一擁而上,我雖然把他們打發走,但推銷員仍然像覷準獵物的老鷹一樣,遠遠地監視著我的一舉一動。我強裝鎮定,一派識途老馬的樣子,但心裡其實迷茫得很。最後想到了一條妙計,躲了進鄰近的長城假日酒店,大模大樣的攤著地圖找路,諒他們也不敢跑進酒店來拉客。

預訂了的旅館名叫兆安酒店2,距離火車站大約十分鐘的路程左右,不屬於豪華的旅館,設備略舊,卻恰好在漢中路的地鐵站上蓋,這裡是便宜自助旅行的好選擇。十二時正,剛好可以 check-in,在上海的頭一句﹝必須性的﹞說話是跟服務員說的,但…… check in 的國語是什麼?

『現在進嗎?』服務員禮貌地問

進,大概是進住的意思吧,突然服務員說要扣押三百元訂金。這一下出乎意料之外,旅行社沒跟我說過,身上的旅費也不太多,三百元在上海不是小數目,省點用,起碼可以花兩天。這下子失了預算,還要運用我唔咸唔淡的『煲冬瓜』去搞清楚這是什麼費用,退房後可以取回等等。拿了鎖匙,『進』了十一樓走廊末端的一個房間,聞說酒店走廊盡頭的房間最『猛』,但意外地,在上海的數個晚上都平靜得很,靜得有一點寂寞。窗外正對著恆豐路,遙望著遠方繁忙的上海火車站,要不是一個下雨天,單從這裡已經可以感受到上海的繁華。

小休過後,12 時半左右,離開酒店並沿恆豐路南下,接石門二路,走了大概十五分鐘,便到達南京西路,急不及待便要找吃,先到王家沙點心店3,樓上雅座一早便收了市,原來上海的菜館一般都會在下午茶時分關門,幸好樓下的自助服務還經營著,換了十元代用幣,代幣跟麻雀檯上的籌碼一模一樣,最後叫了一客四件的蟹粉小籠包﹝上海人簡稱為『小籠』﹞,七塊錢,留下了剩餘的三元代用幣作紀念。

餐後沿南京西路向東走,沿途商舖林立,不久便到達上海美術館4,那裡正舉辦著曾梵志的畫展5,近年喜愛畫,唯獨現代畫還未懂欣賞,不予置評,但開始接觸到以國畫溶合西洋畫的手法,頗感興趣。下午四時,在南京西路的小紹興6找點吃的,叫了一客小籠及一碗雞骨辣醬麵。後轉走東坡北路,到訪過上海大劇院,但並不開放與遊客,反而是其附設的畫廊內,兩位正在當眾打盹的店員卻令我大開眼界。

穿過人民廣場,再逛上海博物館7,驚嘆於上海的濃烈文化氣氛﹝包括館藏及市民的熱烈程度﹞,令我這個現實的香港人,既羡慕且無地自容。逛到黃昏,疲憊不堪,雨勢時大時小,唯有冒雨走出人民廣場,沿南京東路一直走至外灘,路經步行區並買了一點特產零食當手信,到過和平飯店,在外灘遙望兩岸一新一舊的對比,獨特的建築物加上戰後的刻意規劃,外灘成為了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景色,欣賞之餘,請記得這是祖國被欺凌後的怪胎,一點也不值得羡慕。晚上九時多,伸手截了一輛出租車回酒店休息。

 

  1. http://www.shanghaiairport.com/2-dmjt.htm
  2. http://www.za-hotel.com
  3. http://www.whb.com.cn/20040204/shsh/200402040107.htm
  4. http://www.cnarts.net/shanghaiart/
  5. http://www.cnarts.net/shanghaiart/information/readnews.asp?id=210
  6. http://www.chinatvl.com/shanghai/eating/siuhun.html 註:當天到過的是其位於南京西路的分店。
  7. http://www.shanghaimuseum.net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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好人與壞人的快樂

剛認識的 T 小姐讀過《幸福是一門賠本生意》一文後,回應說因為賠不起,所以不快樂,寧願去當一個壞人。

數年前看過一齣電影,片名《喜福會》,其中一幕述及一對新婚夫婦為了減少磨擦,把日常生活的小節劃分得很清楚,誰負責交電費、誰有觀看電視的優先權、甚至連冰箱內的各樣食物也標籤著擁有者的名字。雖然男主人也可以慷慨地飯後請他的另一半吃兩羹雲呢拿雪糕,但最好還是事先宣示主權,免卻爭拗。為了日後的幸福著想,跟律師談戀愛必須先三思而後行。兩個人的關係如此充滿著不信任,日常生活缺乏情趣,原因是太過執著於計算付出與收穫之故;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不能以經商邏輯的常理來判斷,因為營商者只會關心成本與利益,不會跟對手談生活情趣。

不計付出的關係稱為義氣,但義氣有分好人的義及壞人的義。記得小時候的某一天,老父被小偷扒了錢包。一下子,証件、現金及期票都被偷去了。盜亦有道,小偷在他的口袋裡留下了一元八塊,供搭車或打電話之用。我從來都不會感激壞人施與的義氣,明明是奪人所好,還假惺惺的強作好人。壞的男人會在掠奪了他人的快樂之後,還不時來電慰問『現在還好嗎?』這是偽君子的做法;壞的女人會在分手的時候說:『你是我遇上過最好的男人,只是我們合不來。』這也是假惺惺的的施捨。

好人的快樂是存在於人與人之間的信任,反之,壞人的快樂是幻象,是低等的歡愉。好人的義是無條件的施與,壞人的義往往是健立於收穫之後,假惺惺的的施捨。壞人掠奪了好人的快樂後並不能據為己有,原因快樂並不是一件實質的東西,富商腰纏萬貫,強盜全數把它奪過來,財物可以轉眼間落入壞人之手,但快樂是截然不同的,快樂是從施與之中體現,妳會帶給他快樂,or vice versa,要品嚐高層次的快樂,只要相信:施比受更有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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口罩與胸圍

非典型肺炎肆虐本港,弄得敏感的香港人人心惶惶,平日儘量避免留連人煙稠密的地方。聞說位於銅鑼灣心臟地帶的皇室戲院上周日正午放映的兩齣電影,一院只有兩人觀看,另一院更加杳無人煙,一時傳為佳話。休閒節目可免則免,但工作卻是避不了,上下班繁忙時間,擠在沙丁魚罐頭的公車上,很難騰出一個三尺的『免受感染』距離來,唯有自備口罩自我保護。性命尤關,口罩迅即被搶購一空,藥房其門如市,精明的小市民,弄來一兩箱口罩擺放在火車站外叫賣:『十蚊三個,十蚊三個,有三層,橡筋有鐵線,舒服透氣。』驟聽起來,還以為她們在賣胸圍。

經一事長一智,原來口罩也會分門別類,更有標準可言。聞說 N95 最安全,此型號迅即被銷清,一時洛陽『罩』貴。因口罩是用完即棄的一類,市場供不應求,認識的朋友無不四出『撲罩』,什麼標準、什麼型號都被拋諸腦後,求其有一塊紙兩條繩的都作濫竽充數,一於有好過冇。我算得上是患病的高危一族,老家跟重災區鄰近、每天都擠在那列自羅湖開出的火車、加上早前自上海感染到的感冒。一個口罩,於我及身邊的朋友都意義重大,所以我對口罩的標準頗為重視。攤販子售賣的貨色不明來歷,總不成把性命都押在這塊白布上。我用的口罩自有購買的渠道,只是買得不多,日子一天一天地算著,省點用,比守財奴還要節儉。

屋主 L 手下眾多,每天動輒要用上五十個口罩。需求多,買得自然也多,好的口罩一早已被沽清,又不放心使用路邊攤販子所售賣的平貨,每天都為找那塊白布而煩腦。今天藥房的來貨失了預算,眼看明天她的工人要冒死『不設防』地外出工作,我獻出了權宜之計,說:

『不如買兩打胸圍,每個剪開兩半當作兩個口罩,用完可以手洗,又可以機洗,循環再用,又環保又省錢。』

她沒話說,看來意見不被接納。

128

幸福是一門賠本生意

電子書庫是校內一個高消費的項目,單以書本的經費便達數百萬元,圖書館每年都為張羅這筆款項而大傷腦筋。最近大學財政出現困難,首當其衝是電子書部門,一直跟我館合作的電子書製造商大為緊張,為保來年訂單而紛紛割價讓步,更以不設訂單數量下限作招徠。這一招其實很冒險,理論上他們可能只為了一張訂單而維持整條生產線,不問條件的關係我們稱為義氣,但在商家眼中,並沒有義氣可言,誰會願意做賠本生意?口裡說不設最低訂單數目,但其實心裡有數,各懷鬼胎。

日前得悉張國榮自殺的新聞,他遺下了一句說話:『我一生冇做過壞事』,然後從文華東方酒店二十四樓跳下,一個令人婉惜的結局。無可否認,張先生是一個不節不扣的好人,好人應該有好報,這是自小學習到的教誨,長大後才發覺好人跟好報其實是兩馬子的事情,當一個好人是自己的選擇,不去當好人便只有當壞人的份。但好報卻是際遇問題,命裡有時終須有,命裡無時莫強求,勉強要把兩件事物連在一起,只有徒添煩惱。

張先生所得的報酬已經比一般人要多,付出的有了回報,夫復何求?只是他的要求也一樣多,所以他比平常人更加不快樂。人生不是一種生意交易,每一分付出是沒有價目的。相反,每一分收穫也是沒有價目的,幸福的人懂得不望回報,所以才不會怨天尤人;幸福的人也懂得不計付出,因為選擇做了好人才會問心無愧。說到底,幸福是一門賠本生意,賠得起,才有資格快快樂樂地活下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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井底之蛙

非典型肺炎多月前先後在內地爆發,坊間一時流傳白醋可以殺菌,白醋迅即被搶購一空,更有不法商人抬價,令原是用作調味品的白醋忽然變成了鳳凰。香港人隔岸觀火,笑謂不科學,無知婦孺都被謔稱井底之蛙。多月後,非典型肺炎漫延至香港,群醫束手無策,有中醫師抱了一本中醫藥大百科來抗辯,依書直說,白醋真的可以醫治急性氣管病。城市人只懂談科學根據,比起迷信的鄉下人,我們也許只是活在一個更大的井之中罷了。

跟屋主 L 相交已久,但對其過去還是不甚了了。年過三十的人對歷史守口如瓶是一個正確的做法,要保持年齡的秘密,總不會自投羅網地透露『我年少時喜愛蔡楓華』等疑點。一直覺得住在對面的朋友很懼怕 L,很奇怪為何左鄰右里的關係會這樣冷漠,最近她才娓娓道出一段故事。話說 L 的家族是這條村落有影響力的人物,只是不喜露面。初搬來的時候,鄰家並不認得她,還道是從外頭來的朋友,擺出一款原居民的霸道姿態,還喚來一班同村的小嘍囉叫囂。最後驚動了村長、政客、甚至政府部門來賠不是。許多新界人就是懷有這樣的壞脾氣,在小圈子之內橫行霸道,比起外頭的世界,這只是井底之蛙的短見。典型的大男人,他們的虛榮極其量只在一個範圍之內擁有。

信主多年,經常有未信的朋友來挑戰我的信仰,我從來不會跟他們討論神存在與否,尤其是什麼科學証明神的存在云云,我一向不會去深究。信是信,神並非街市賣菜,不需要見過要衡量過利益才能去信。教徒都相信神的大能有如大海,我們的能力只有一隻水杯大小。去衡量神的能力,等於利用水杯來量度大海,勉強去挑戰信仰,只是井底之蛙的愚昧。比起神的大能,愛情的力量只是九牛一毛,但仍然足夠去把一個人淹死,對抗愛情也是螳臂擋車的愚昧,只是際遇並不容許人去選擇罷了。

126

上海的一天

這幾天咳嗽得很厲害,每一刻都感到胸口所承受的壓迫感。報章每天都報導著非典型肺炎的新聞,這個城市已經瀰漫著一個無形的恐怖。街上的行人都帶上一個口罩,連替我診治的醫生也不例外,他淡然地下了結論:『沒發燒,沒有什麼大礙。』但大半張臉都躲在一塊白布之後,看不見他任何表情。人與人之間彷彿多了一層隔膜,他會因我無恙而歡喜嗎?還是已經麻木地變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?話說回來,這個病是自上海染回來的感冒,也是因上海而染上的病。

在上海的四天,天氣都不大好,不斷地下著淅淅瀝瀝的雨絲。一把闊兩尺多的雨傘,正在水點的空襲底下勉力地保謢著主人,但我半隻衣袖還是濕透了。路上行人熙來攘往,自顧自地沿南京東路一上一落地趕著路,他們都各有自己的目的地,只有我這個流浪的遊客例外。一個旅程,極其量是為了填塞無聊的生活空間才來到上海,但孤獨的旅程仍舊孤獨,在沒有別的選擇下,我只有獨個兒四處遊覽。

正因為書上說要到外灘走,雙腳便機械式地往哪個方向走,腳下這雙殘舊的波鞋,走在充滿水窪的行人路上,每一步都支支作嚮。濕溼的鞋頭包著冰涼的腳趾,那一刻恨不得早點返回酒店休息,但天色還是光亮,便只有硬著頭皮走,別無他選。這一天,到過魯迅、張愛玲、徐志摩、孫中山、張學良、宋慶玲等故人的舊居,他們在上海的一生並不算得快樂,畢竟這裡並不是一個令人幸福的城市。

雨還沒有停,好不容易才待到黃昏過後,既濕且疲。回到酒店,在這狹小的房間裡,有兩張單人沙發、一張雪白色的雙人床、一張書桌、兩盞淡黃的燈、還有一部正在亂叫著的電視機。有這樣的陳設,比起許多上海人都幸福得多,只是少了一點熱鬧。空調系統令房間保持於不尋常的溫暖,但身軀仍然透著寒意,泡在熱水中,很享受被灼熱包圍著的幸福感覺,但這更令熱水以外的世界覺得冷漠。外頭的氣溫大概只有攝氏八度,上海仍然下著雨,夜深,關了燈,倦極而睡,一個人的被窩依舊荒涼。寂寞原是一種病,不是上海能夠把它痊癒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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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塊錢的同情心

能夠在香港買到的衣服鞋襪及日用品,一律都可以在上海找到,所以上海人的衣著都比中國其他地方的人講究。隨著上海人富庶起來之後,衣著愈趨潮流,今時今日到訪上海,我已不能從外表上分出上海人及香港人的分別,也許是我的眼光有問題吧。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,不論我的衣著如何隨便,上海人還是可以一眼把我這個遊客看出來,一路上遇到上海人的注目禮,一路上被三唔識七的人搭訕,彷彿額頭上早已釘著一副『遊客』的牌匾一樣。

在上海的頭一天,在上海博物館遇上了一位老先生,一上來便一輪上海話來跟我談,我只有笑而不答,直至一刻他問我時間,我唯有硬著頭皮說我聽不懂。那一刻,他認不出我是一位外地人。同日晚上,在南京東路遇上一個女孩子,她先問我新天地在那裡,我說不知道,然後她要求跟我一起走﹝她不是說要到新天地嗎?﹞,路上她跟我一直談,我只有唯唯諾諾地應著,心裡在盤算著究竟她知不知道我是一位遊客?我最後還是拒絕了她,跟糾纏不清的女人一刀兩斷正是我的拿手好戲。過後,朋友問我拒絕她的原因,我歸納了以下三點:

  1. 作為一個遊客,不能連基本的自我保護也沒有。
  2.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一個吸引的男人。
  3. 她不夠靚。

第二天晚上,在唯海中路某段迷了路,在路中心攤開了地圖跟街道名捉迷藏,大模大樣地告訴人家我是一位遊客,但仍然有四位從安徽來的女孩子跟我借電話。我有氣沒氣地答:『妳們看不見我不是上海人嗎?我哪兒有電話可以借給妳們?』她們從遠道而來,旅費用完了,一天沒吃過飯,還要打電話回安徽報平安云云,還把她們的身分証展示給我看,這個故事有百分之九十是假的,但偏偏找不到半點破綻,我只有掏出十塊錢給她們打一個長途電話。十塊錢不是一個大數目,假若她們真的需要的話,十塊錢在她的手裡比在我的口袋裡重要得多。作為一個好人,同情心倒是預了被人騙去的,雖然明知那是一個騙局。

她們接過了十塊錢之後,歡天喜地走開了,臨行前,問我可不可以請她們吃點東西,貪得無厭正是騙局的 rule of thumb,所以我拒絕了。但回心一想,假若她們真的一天沒吃過飯,怎麼辦?那天晚上我才在蘇浙匯叫了兩﹝食送﹞一湯,再給她們十塊錢,她們已經可以在名店買一客蟹粉小籠包分享。但很可惜,他們遇上了一位只有十塊錢同情心的男人,要多了,我負擔不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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